新年快乐。

此刻窗外是无尽的夜，我在生活，且还要将生活继续下去。

我拥有的唯一支撑就是尽力让自己清醒地明白一切都是短暂的。无论亲人、朋友、恋人、师长，总有离开的一天，与人的情谊总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甚至没有任何征兆。而孤独是生活的赠礼，我愈发爱我的自由。我一直都不是一个那么快乐的人，不过还好，我也不太需要。

有人说，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我想我还是不够成熟，曾经很多次，我以为我能够接受的。在这几个月里，我一直在想我们可能更需要一些死亡教育，也许人没有必要执着于活得那么久，见过黄昏和大海，放肆地大笑过，在生命最好的年岁里，勇敢地去爱想要爱的人。人生好短啊，但是足够了。我终于接受了一些遗憾和局限，生活里的偶然其实很庞大，我们向前走，就这样向前走。

在我爷爷最后的那段时间里，看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我感到莫大的绝望。我不知道怎么减轻他身体的痛苦，不知道怎么愈合他溃烂的皮肤，更不知道怎么慰藉他临终之前腐朽的灵魂。也许，他早就已经失了魂了。

那些个夜晚，他不停地在哀嚎，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做的与死神的抗争了。我不曾想到这刺耳的哀嚎声竟会让我觉得心安，以至于他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能听到这种声音。这声音一停下我立马心跳加快，像是接受最终审判的罪犯。我不再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明天总会来的」。明天，总会来的。

我终于还是崩溃了。有天晚上，我失声痛哭，那一刻我希望死神能立马把我带走，我无法接受破壁残垣的现状，无法接受衰老和病痛对陪伴了我这么多年的人的折磨，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十年的寿命换他临终之前没有伤痛，但我做不到。这种无能为力让痛苦变成了愤怒，我开始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发了疯般地砸烂板凳，然后蜷缩在地上，企图通过这种方式释放自己的情绪。终究是徒劳的。我很希望眼前的这个老人能理解我的痛苦，但他不知道，就像他已经认不出我是谁了一样，他已经足够痛苦了。

那段时间我坐在他床边费力地咀嚼林棹的《潮汐图》，如同看不懂这本书一样，我也无法理解生活的苦难以及所有歌颂苦难的人。这本书讲述的是生命与尊严的故事，我几乎每读一段话都要查阅资料去理解陌生的粤语词汇和大量的民俗，并强迫自己适应作者叙述时诡异的节奏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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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主人公，那只雌性巨蛙说「我活过的世界都死尽了。」
我不想讨论理解生活的苦难这件事，我根本无法理解每个人的苦难或是每种生活的苦难，因为那不是两三件事情，而是无数个条件叠加重合的产物。至于人生意义、生老病死这种问题，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我再次重温了那个看了不下五遍的电影《一一》，长的就像是整个人生。我的内心还住着好奇的简洋洋，但其实已经告别了躁动的简婷婷，然后变成书读的多，多思且内心敏感的N J，上有老，下有小，事业平平，没啥动力，在生活中磨噬掉最后的主体性。我觉得我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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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2018年的夏天，那时候我也坐在他旁边看书，而他总是望着天边残存的夕阳。那时候我写下「我开始敬佩那些能够并且愿意活到七八十岁甚至更久的人 光是活着就已经足够吃力 至于何时会离开 我都不再觉得奇怪」。那年他已经七十八岁，也许那时他就明白日薄西山，但和现在的我相比，却显得那么有活力，仿佛从来没有失去过对生的渴望和希望。
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爷爷生前喜闹，于是选择在除夕这天离开我们，在一声声鞭炮声中他的身体彻底冰冷，我才理解死亡是多么残酷却又无解的现实。那些万家灯火啊。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丧失了些许关于曾经的美好记忆，在某一刻，我终于开始释怀过去和现在，开始认真感受自我毁灭的过程，我知道即使把悲伤写成悲剧，也无法增加苦难的美感，无法美化那些痛苦的、不完美的、有孔隙的。泪没有流尽又干掉，为了什么结果呢？

就把人生当成一场游戏吧，不管是沉浸其中，还是冷眼旁观，不管是某个思想的载体，还是某个理念的开拓者，不管是有所作为，还是有所不为，死亡都会一直忠心耿耿的守在最终。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漂浮着的，只有死亡是着地的​。

立夏已经到了，夏天也快要来了吧。你知道你的人生还有很多个夏天，所以不必在记忆的长河里刻舟求剑。新年快乐，在夏天来临之前准备好开始新的生命。